【短篇小說】幽魂：第十五～十六章（完結）

A scene from movie Becoming Jane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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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許久，決定還是依照當初就想好的結局下筆。
兩萬九千五百多個字，耗時十七天，我若是靠寫小說吃飯一定會餓死，人果然還是不能把興趣or夢想當飯吃。
一樣，完結篇也很適合搭配Jane Eyre: Soundtrack Suite來當背景音樂。

國鳳
初稿　May 17,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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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星期六中午的雨後陽光仍選擇隱身在厚重的雲朵背後，閃閃躲躲。她仍睡眼矇矓，他卻早她一步甦醒。他輕輕撫弄擋住她視線的額前髮絲，指尖的觸感是秋末冬初的冰冷。

「我想我唯一感謝他的是，因為他，才能讓我在夢裡做出現實中做不到的事…」他想要再次親吻她，她卻將頭埋進枕頭內，悶哼一聲，轉而將身體背對著他。

他的手失望地撥弄著她的微捲長髮。他看著她的背影沉思，她凝視窗戶上的細小水珠，和窗外一片灰濛濛的霧氣。她看著小水滴一一往下滑落，在玻璃上畫出一道道如指甲抓過的痕跡。

Ethan突然坐起身子，伸了一個懶腰，「…啊！突然好想吃拉麵！走吧，一起去吃拉麵。」
『我不餓。』
「那就陪我吃。」
『我不想出門…』
「妳不想出門我就再親妳一次，說不定妳窗前那隻獅子玩偶就會突然飛起來攻擊我…」

Lynn嘆了一口氣，連忙起身。『這一點也不好笑。』

「我們都醒來了，大白天的，他還能怎樣呢？」Ethan毫不在意地打開房門，回到自己的房間更衣。

Lynn走到皮箱前選了一件棉質的寶藍色洋裝和黑色圍巾，著裝後，再回到書桌前拿掛在椅背上的黑色羽絨大衣。這時她伸手將獅子玩偶拿起，輕輕撥弄它頭上的白色灰塵，端詳好一陣子，才又將它擺回原處。

她對Ethan的感覺也許比兄妹之情還要再更深沉一些，可要說像男歡女愛那樣複雜，又好像不到那種程度。要不是因為前世的因緣，甚至夢境的制約，她其實並沒有認真思考過她對Ethan究竟懷抱著怎樣的情感。他們是名義上、也是實質上的親人，但除了很小的時候曾經一起玩樂過幾天，他之於她，其實就跟其他男孩子一樣陌生。在交談或碰觸的某些瞬間，偶爾會有莫名的羞怯和喜悅，可這類特殊的念頭和情緒，在Ethan尚未以Edward的身份走進她夢境以前，皆是曇花一現，水逝雲卷。

她亦沒料到，在舊恨加新仇的攪和下，Ethan竟然比她還要入戲。

Lynn和Ethan下樓後，姑姑正在整理花園，打過招呼後，他們就驅車出門了。在開往市中心的路上兩個人甚少交談。他們於昨夜的夢裡越過了一條隱形的線，從此尷尬與掛念並存，悵然若失，某塊曾經很純真的部份就此剝離，再無修復的可能。她只能緘口愛他，或冷淡他。

Ethan則像是藏有別的心事。車上的廣播時開時關，吃麵時還自顧自的點頭搖頭。回程的路上她不免感覺沮喪。回到家後，Ethan肯定又要打包行李躲回朋友的租屋處去，就像之前一樣。眼下他似乎只有疏遠她這條路可以選擇。

Ethan此時在一個陌生的路口右轉，隨後又經過了兩個之前從未經過的街區。

『我不記得以前來過這裡？我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嗎？』Lynn問。見Ethan直視前方沉默以對，她只好猜測，『你該不會走錯路，迷路了吧？』

他還是不回答。前方有處老舊的汽車旅館，灰白色的招牌上有紅漆斑駁的英文字：INN。

『Ethan！』
「我不會再讓妳回到那間屋子裡。」Ethan轉進停車場，將車停好，「妳在這裡等我，我去check-in。」
Lynn不聽他指示，也跟著下車。『你是什麼意思？』
「妳在這裡等我。」
Lynn拉住他。『你解釋清楚再走。』

「…唉！我只要不住在那間鬼屋裡，我就不會做那些莫名其妙的夢。相信我，我是為妳好！」Ethan又嘆了一口氣，「妳先暫時住在這裡，這幾天我會去找房子，我們搬出來住，這樣對妳，對我，…甚至對他，都是好的！」Ethan說完，即撇開Lynn，頭也不回地走進櫃台。

Lynn跟著進去。一名印度裔大嬸檢查了Ethan的駕照和信用卡後，將房卡和早餐菜單遞給他。

『我不覺得這樣做Alan會高興。』
「為了他高興，大家都得不高興，做人可不能這麼自私！」Ethan走到汽車旅館的第六間房門面前，「喔，我差點忘了，他是鬼，邏輯跟我們不同…」把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似笑非笑地嘀咕。

『你別鬧了，我要回去。』Lynn站在房門外不肯進去。Ethan則硬是將她拉了進來。
「妳不會開車，路又不熟，怎麼回去？」Ethan沉下臉來，「聽我的話，先待在這裡，我回去把我們的行李整理好，馬上就回來。」
『姑姑不會答應的。』
「正好相反，」Ethan不在意地聳聳肩，「我之前就有跟她提過我們想搬出來跟朋友一起住，這才是大學生該有的宿舍群體生活，她倒是很贊成我們這麼做。」
『可是，Alan…』
「天哪！可不可以不要再提到他？」Ethan突然大吼。只見Lynn一臉委屈，要哭不哭，他又不禁嘆氣，伸手撫摸她的頭，卸下她脖子的圍巾，擱在椅子上。

「Lynn，這不只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妳自己。妳心裡也明白，妳只是可憐他，同情他，想要代替Flora補償他。但是，妳別忘了，前世是前世，現在是現在，我們的靈魂選擇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他自己卻選擇困在那間屋子裡不肯move  on！」Ethan緊緊抱她，在她耳邊低語：「…Lynn，沒有人欠他，我們不需要將自己的人生拿來陪葬，尤其是妳的大學生活，妳應該多交朋友，到各州去旅行，那些過去的夢境不該是妳的重心，妳懂我的意思嗎？」

Lynn怔怔地聽著，淚在眼眶打轉。他深情看她，黑色的眼眸閃閃發亮，他伸手將她即將滑落的淚珠抹去，輕輕親吻她的額頭。

「我等一下就回來。妳在這裡等我，不要亂跑！」

強烈的孤單悄然來襲。

她看著他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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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完結＞

她等他，等到約莫晚上八點半就覺得想睡。時鐘看了再看，他還是沒有出現。

洗完澡後，百般聊賴地轉著老舊電視僅有的那幾台頻道，看沒有字幕的黑白電影，曾經覺得有趣如今卻再也笑不出來的卡通，或是無味而荒謬的廚藝競賽節目，然後，在電視喁喁細語的陪伴下，她沉沉睡去，墜入無人夢境。夢裡，她不斷追逐父親漸行漸遠的背影，眼前的雜草不斷蔓生，她拉扯，再拉扯，卻困坐愁城。她清楚記得James的放蕩不羈，卻再也記不起父親深思的輪廓。

倔強的孩子。父親曾經如是感嘆。

起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她依稀記得自己早上有短暫醒來去了一趟洗手間，然後坐在床上放空好一陣子，她不敢關掉電視，生怕此處亦有固執的冤魂寄居，會拿電視螢幕對她惡作劇。她又將身子蜷曲回被窩裡，渴望能再次追上父親，並記得他的容貌。夢醒時卻什麼都記不得了，剩下的，除了疲倦，還是疲倦。

Lynn從大衣中取出手機，這才發現手機怎麼按都沒有反應。居然沒電了！Ethan說過他會馬上回來，也許是有事耽擱，卻因為她手機沒電而無法跟她聯絡。可是她的心裡卻暗暗覺得不安。她只躊躇短暫的一會兒，就決定自行回家。就算是用走的也要走回去一探究竟。

就算要離開，也不該是不告而別。

Lynn本來想跟汽車旅館的印度裔老闆借電話打回家詢問。最後因為兩個人的英文雞同鴨講而作罷。她拿了一份櫃台旁的旅遊地圖仔細研究，這才發現汽車旅館距離她常光顧的日本麵包坊只有五個街區，她只需要走到麵包坊，再如往常搭公車回家就可以了。

她平常是很喜歡一邊走路一邊放空胡思亂想的。可今天她腳上穿的是平底淑女鞋，走到第三個街區後腳跟就起水泡了，腳底又痠又痛。這時天色越來越暗，細小的雨滴落在柏油路面上，回家的路逐漸溼成一片，幸好她的大衣有帽子能夠擋雨。

看見平常愛吃的抹茶紅豆麵包剛出爐亦沒有胃口。她的歸心似箭，她的擔心和掛念，究竟是為了誰？她自己也覺得困惑。

站在公車上搖晃，她凝視車窗外逐漸變大的雨勢。心想，說不定Ethan現在已經回到汽車旅館了，而她卻太衝動，太莽撞，太沒耐性，如今他也聯絡不上她，而她在步行這麼多里路後，經已沒有力氣回頭了。

回到家門前她幾乎快要腿軟。要是Ethan還在屋內摸魚，她肯定要打他一頓。入冬的傍晚天色卻是暗得特別快，雲朵灰灰藍藍，朵朵擠在一塊兒，她渾身濕透地按了門鈴。

在等待的時候，她趕緊將滿是雨水的大衣和圍巾褪下，冷得直打哆嗦。再按一次門鈴，還是沒人反應，她終於忍不住敲門大喊：『姑姑！…』

敲門的那一瞬間門扉卻自動向後緩緩敞開。

屋內一片幽暗，只剩起居室的落地窗外還能看見深藍的天色。壁爐內反常地有微弱的橘紅色火苗在默默燃燒。

夢裡的場景如今居然在她眼前重現！她打從心底感覺恐懼，夢境如今成了幻覺，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從腳跟緩緩爬上背脊，她大大地呼了一口氣，呼出一縷顫抖的白煙，明知不妥，卻還是不由自主緩緩前行。

『姑姑？』Lynn踏入起居室時，發現姑姑就躺在面對壁爐的長沙發上閉目小憩，身上只蓋了一件薄薄的毯子。

她再次打了一個寒顫。

『姑姑…？Ethan呢？』Lynn小聲詢問。見姑姑沒有反應，她雖不想打擾姑姑休息，卻還是伸手搖了搖姑姑的手。『姑姑？…』

Lynn這才發現姑姑的手異常冰冷僵硬。

她伸手觸摸姑姑的頸部脈搏，另一手則擱在姑姑的鼻子上，試圖感受她的呼吸。

沒有跳動。沒有呼吸。天哪！

『…喔！天哪，姑姑！喔──』Lynn突然感到慌亂而不知所措。她想起父親剛過世的那幾天，她只要獨自一人在家，一想到父親，就是不停的哭，不停的哭──

『…我該怎麼辦？爸爸？我該怎麼辦？──』

Lynn跪坐在地上啜泣，但她馬上想到，或許這時候打電話叫救護車還來得及。她雙腳發軟無法起身，只好憑著意志力伏地前進，來到沙發旁的小桌，顫抖地拿起電話子機，按下通話鍵，聽筒內卻是一片死寂。

家裡的電話不通，手機又沒電。她惻愴頹喪地想，或許她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起身，跑到屋外求救。她嗚咽著想要起身，卻只能無力趴坐在地上。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突然有人從身後緊緊摟住她，嚇得她哭叫出聲。

那人將她轉過身來。

『喔，Ethan，姑姑，姑姑她……』她緊抓著他的襯衫袖子不停悲泣，『必須快點叫救護車！快點送她去醫院！』

她低頭用手抹去舊的鼻涕和眼淚。抹了也沒用，馬上又是淚眼婆娑，涕淚交零。

『我的手機沒電了，家裡的電話又不通…Ethan，Ethan，你的手機呢？』

她抬頭，焦急地看著他。背對著爐火的光，他的臉孔忽暗忽明。他沒有動作，亦沒有回話。

『Ethan…？』

她困惑的凝視著他。

落地窗這時突然自動向內開啟，冷冽的風挾著枯枝落葉一同吹進室內，暴雨和著泥塵嘩啦嘩啦地抽打著起居室的木製地板，弄得一地狼藉。

這時候他才舉起雙手，輕輕觸碰她的臉頰。似曾相識的摩挲，久別重逢的溫柔，他冰冷的手指緩緩來到她的項頸，由前而後地撫弄她的後腦杓，濕黏的髮絲在他掌心裡糾結，在爐火越燒越旺之際，狂風大聲嗚咽，他的拇指來到她的咽喉，她才終於清楚看見，他冷峻的嘴角，和那雙森冷灰色的眼。

＜全文完＞


後記：我本來是想放年輕的Daniel Day-Lewis 的照片，但是剛剛看到Michael Fassbender這張照片，就決定放他了（變心變得真快，明明之前就說不讓他客串的～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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