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age via 隨意窩Xuite遊
我從小就是個歐美古裝控，這或許是受我小學第一本讀的文學名著《簡愛》所啟蒙。無論是根據歷史或是時代架空，只要有莊園，城堡，華麗的洋裝，下午茶，交際舞會，男男女女不用工作只需討論一年有多少鎊名下有多少房產，閒著沒事就是聊八卦等嫁人，主流的調情方式就是跳舞和用鵝毛筆寫情書，我都非常嚮往。若真要我選擇轉世的時代和國家，我絕對是選十九世紀的英國（前提是要投胎上流社會當淑女）。可惜的是，我對英國的記憶只有遙遠的兒時遊學印象，所以只好屈就幻想十九世紀的美國上流社會了（是有多委屈？）
這個故事的靈感來源是受最近重看的電影《純真年代》和《傲慢與偏見》所啟發。但其實故事劇情和這兩部電影一點關係也沒有，唯一的相似處大概就是所屬年代、穿搭風格和社交活動。寫這篇的出發點純粹是想滿足一個亞洲大嬸想當19th-century lady的夢想，nothing more。但以下兩個章節還是沒有寫到十九世紀～（抓頭髮）
國鳳
May 3, 2014
＜第二章＞
自有記憶以來，Lynn就過著和父親從南到北遷徙簡居的日子。Lynn的父親是兼職講師，或許是學非所用，也許是懷才不遇，也可能是不善交際的個性使然，他們的生活始終徘徊在「貧窮」和「普通」之間，雖不至拮据，但只要有一兩筆非預料的支出就會捉襟見肘：例如同事婚喪喜慶的紅白包。時光在眨眼之間迅速流逝，父親的存款始終維持在台幣六位數。租房子成為一種常態，父女倆早已習慣將家當控制在四箱行囊，對生活圈內的鄰居同事皆維持著相敬如賓的距離，如同暫泊港灣的過客。
生活直到Lynn升上高三那年才稍微穩定一些。父親藉著以前補習班同事的牽線，得到一間私立大學的約聘職缺。生活依舊日復一日，索然無味，父女二人甚少交談，亦從未花時間好好沉思各自未來的規劃，一個缺乏目標，一個喪失理想，兩具空殼隨著時間的齒輪步步前進，卻不問方向。
Lynn的母親在她三歲的時候就和父親離婚，從此再無音訊。Lynn自懂得回憶就未有稱呼「媽媽」的機會。小時候上台報告「我和媽媽」，或是書寫與母親有關的作文，都是謊言和想像力的考驗。
她一直以為她跟父親不算親近，偶爾甚至會有父親可有可無的呢喃。直到他突然離世。
父親過世的時候剛好是Lynn的高中尾聲，大學學測前兩個禮拜。其實Lynn事後只要回想整個過程就會覺得非常詭異。至少在她的認知裡，父親的身體還算健康，飲食也算清淡，在課堂上突然腦溢血死亡實在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當然，也有可能跟家族病史有關，但Lynn連自己的爺爺奶奶都沒見過，或者見過但卻毫無印象，這些疑問隨著父親火化，已無從考究。
更令人不解的是，在Lynn尚未出生就移民美國的姑姑這時突然來電，說她收到父親的遺囑，而且還是法院公證加英文翻譯的紙本。Lynn直覺以為是詐騙電話，正想掛斷，這時姑姑卻提到一件Lynn記憶裡的事。
『我們其實見過一次面，但那時候妳還很小，好像還在讀幼稚園吧？那年妳姑丈不幸車禍過世，我帶著Ethan回台灣去處理一些事，那時候住在你們高雄家旁邊的飯店，妳爸爸會帶妳來找Ethan玩，一起吃飯，你們有來小港機場送行，Ethan還把他的獅子玩偶送給妳…，妳記得嗎？』
姑姑說的那隻今已褪色的獅子玩偶仍擺在她書桌上。
小時候的她似乎總是悶悶不樂，唯有Ethan來的那幾個禮拜會逗她玩，好吃的分給她，好玩的送給她。Lynn一度希望Ethan是自己的親哥哥，會這樣留在她身邊陪伴她。
印象中Ethan大她三歲還是四歲的樣子。無論是講中文還是講英文都帶著怪腔怪調，非常活潑開朗，即便是天馬行空的亂編故事也能讓她發自內心感覺快樂。她記得去機場送行的時候Ethan一直回頭朝她揮手，她眼眶又濕又熱，又是鼻塞又是眼淚，但就是板著一張臭臉，掐著獅子玩偶的脖子，固執地不哭出聲。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是這種內斂又早熟的拗脾氣。
倔強的孩子。父親有一次感嘆的說。但她忘了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讓父親下此定論。
遺囑是在父親過世前三個禮拜用平信寄出的。姑姑收到後立刻打電話來關心，這才知道父親居然已經過世。Lynn印象中父親跟自己的姊姊並不親近，但似乎每一次搬家都會讓姑姑知道他們的落腳處和聯絡方式，附上幾張近照。所謂不要失去連繫，而非積極保持聯絡。
『妳現在還在念高中嗎？』姑姑問。
「快畢業了，學測剛考完，但還不確定要去哪間大學。」
『你爸爸遺囑有說，希望妳能來美國唸書，跟姑姑一起住。妳的想法呢？』
Lynn乍聽時的感覺除了驚訝，亦有一絲大石落下的暢快。父親驟逝，她就算外表再怎麼冷靜也不可能全心全力的應付考試，成績不理想定是可預期的，雖然她也不是很在意會落腳哪間學校。好學校高學歷有什麼用呢？看看自己的父親就知道了。但唯一的親人畢竟是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未來她將何去何從，就算再怎麼想逃避這個問題，她總是要靜下心來面對當前的困境，好好思考自己的路該怎麼走。
如今命運給了她一個意想不到的選擇：姑姑非常樂意完成父親的遺願，替她出大學四年的學費，供她吃住，她只需要申請姑姑家附近的社區大學，辦理學生簽證，把父親僅剩的存款換成美金，帶著兩只皮箱就能拋下台灣所有的一切，到美國展開新生活。先在社區大學讀個兩到三年，拿個副學士學位，再轉學到一般大學完成學士文憑。
Lynn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某條已經開拓好的道路，她只需要跟著路標走就行了。
『Ethan畢竟是男孩子，不喜歡跟老媽子太親，如今還賴在家裡純粹是想省房租，但他其實很少回家，都在同學家鬼混。我以前就跟妳爸爸說過，還是生女兒好，女兒會跟爸媽親，男孩子就只會成天往外跑，一回家就是跟媽媽唱反調…』
「可是，真的不會太麻煩姑姑嗎？」Lynn還是有種姑姑在說客套話的不真實感。或許下一秒姑姑就會要她把錢匯到指定戶頭，騙光她僅剩的一切，然後她就只能流落街頭，孤苦無依的迎接後半生。
『這是妳爸爸交代的事。或許妳會問，我很少和你們互動，怎麼會想幫妳？但其實我們感情一直都很好，以前在台灣的時候妳爸爸很照顧我，只是妳媽媽離開的事對他打擊很大，妳要知道，妳爸爸並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
Lynn記得那天她們講了近五小時的電話。聊太平洋的這邊那邊，一起回憶父親，還有關於媽媽爺爺奶奶和姑丈，許許多多Lynn不知道的故事。
畢業典禮後，她沒有讓自己留戀原有的生活太久。她其實很刻意地隱瞞自己即將遠渡重洋的事實。但說真的，有誰在乎？有誰關心？她默默地看著周遭的少年少女。他們談論即將分隔兩地的戀情挑戰，他們呼朋引伴規畫夏天環島的行程，他們的喜怒哀樂理想夢想甚至幻想，她一如往常靜靜窩在團體的邊緣聆聽，微笑祝福簡短附和，但始終置身事外。
一切的準備工作進行的非常順利，幾乎是不可思議，彷彿冥冥之中有股無形的力量在使勁促成要她前往美國這件事。Lynn向來不是虔誠或迷信的人。她和父親幾乎可以說是無神論者，去過廟宇或教堂的次數用五根手指頭就能數出來。但這是生平第一次，她願意相信人在往生後會留下一小部分的魂魄，在甘心接受輪迴轉世，或者，在天堂地獄的審判還沒降臨之前，會竭盡所能地協助仍在陽間的親人完成祂在世時的心願。那是無論炙熱艷陽或是虔敬誦經都化不了的執念。
至少當時她是這樣認為的。
＜第三章＞
夢醒的時間約莫是早上九點。鬧鐘在Lynn坐起身後才響了兩聲滴滴，就被她按掉。
又是在鬧鈴響前自動醒來，好像體內有個內建系統，設定是比鬧鐘快五分鐘起床似的。甦醒前必須經歷的，則是一場場歐美古典變裝派對的奇妙夢境。偶爾旁觀偶爾參與，她像是在演戲，又像是窺視某個人的回憶，更像是不小心闖入前世今生來世的時空隧道。
這是Lynn來到美國的第三個禮拜。再過兩小時，她即將迎接第一堂在社區大學的課，沒記錯的話今天連續兩堂課分別是英美文學入門和初階寫作。在台灣的時候，她自認英文程度還算不錯，至少高中三年的成績皆是名列前茅，平常也有閱讀歐美雜誌和新聞的習慣，還曾代表學校參加英文演講比賽拿了台北市亞軍。但人生就是處處充滿意外，致使虎頭蛇尾。
姑姑家位於市郊比較偏遠的地段，但其實距離市區也只要二十分鐘的開車時間，出門走兩分鐘亦有兩條路線的公車可以搭到位於市中心的社區大學和購物商圈。房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據說是19世紀末就有的百年小屋。Lynn從抵達的第一天起就納悶這麼古老的房子會不會有坍塌的風險，所以在二樓走路的時候總是特別躡手躡腳。
房子一進門就是大廳，直走即通往廚房。廚房的右側是擺有電視和沙發的起居室，長有蜘蛛網的壁爐，和可以看見花園全景的落地窗。往左則是通往二樓的樓梯。樓上只有三個小房間和一間共用的浴室。Lynn現在的房間在還沒入住以前是客房，原本就有兩張單人床各自佔據房間的兩個角落。Lynn把獅子玩偶擺到窗前的書桌上，挑了靠窗的那張床睡，原因大概是覺得能被窗外陽光曬醒特別浪漫溫暖，尤其冬天即將來臨。另一張床則成了行李箱和各式物品的暫時置放處。
Lynn不太確定姑姑起床或是出門了沒有。已經退休的姑姑如今在安養中心當志工。在等待開學的這幾天Lynn幾乎只有傍晚才會見到姑姑，其餘時間她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裡看書上網，偶爾搭公車到市區的咖啡店或圖書館消磨一個下午。
Ethan就讀的州立大學在隔壁城市，表面上是住在家裡，但Lynn發現Ethan其實只把自家房間當倉庫。過去這三個禮拜她只見過Ethan兩次。一次是他來機場接她，半小時的車程只有零碎的對話穿插在爵士音樂之間。另一次則是Ethan在某個微雨的正午出現，當時Lynn正蜷曲在布製沙發上讀《大亨小傳》中譯本，Ethan走進廚房，將大背包塞滿，上樓沖洗更衣，簡短寒暄後即離去。
Ethan變得比小時候沉穩許多。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聒噪幼稚的小男孩總是會長大的。只是Ethan的禮貌和疏離卻讓Lynn若有似無地感覺失落。
時間和距離終究只會讓人變得陌生。
二樓的採光很好，或許是上方有面天窗，且四面牆壁都是白漆的緣故。
整間房子安靜的只剩她的塑膠拖鞋與地毯磨擦的細微聲響，和窗外遙遠的鳥叫聲。
Lynn走進浴室，戴好浴帽開始洗臉。沖洗完畢後，她準備將牙膏的蓋子轉開，豈料一拿起牙膏，蓋子就掉到地上，滾到後方的浴缸旁邊。
她咕噥一聲，蹲下將蓋子拿起。當她重新看向鏡子的時候──
水藍色的低胸蕾絲領口，盤起的棕色長髮，鑲有白色絲帶和水鑽的銀梳點綴在側，珍珠耳環閃著銀光，玫瑰色的雙唇欲言又止， …
鏡中反射的居然是另一個身穿歐風古裝的自己！
Lynn嚇了一大跳，倒抽一口氣，牙膏的蓋子又掉落地上。她一度懷疑自己眼花，或者根本還在夢裡！她先是害怕地閉上雙眼，卻又馬上搖頭否認自己的幻覺。
「別鬧了！」
Lynn怯怯地瞇眼看向鏡子。
鏡中那扮相典雅的自己身後，多了一位高挑的陌生男子，淺灰色的眼眸滿是憂傷的凝視，單手托住她的下顎，作勢親吻她的後頸！
＜待續＞
"The Age of Innocence", Edith Wharton (1921)
Book C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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