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小說好累，這篇故事結束後我肯定要休息一下…）
國鳳
June 16, 2014
Image via
短篇小說：畫境
作者：國鳳
＜第十五章：西大陸，瓦拉弭首都＞
更深夜靜。房間角落的燭火已經燃盡，窗外無星無月，屋裡屋外皆一片漆黑，沁涼的風不斷地從窗的縫隙吹進來。這個世界沒有時鐘，子恩無從判斷自己究竟抱著米雪小憩了多久。連日的勞頓和驚惶，她其實已是非常疲倦，卻始終淺眠易醒。她一直在害怕，沙德或是羅德鄂夫會派人毫無預警地走進來，要脅她，佔有她，或是將她帶往不見天日的牢獄，將她折磨至死，只因她是克里斯名義上的妻子…
子恩背對著門，蜷曲在鬆軟的羊毛被裡。米雪突然從她懷裡探出頭來，站直身子朝著門口吠叫。她這時看見漆黑的窗戶上有火光逐漸逼近的倒影。
子恩馬上翻身走下床鋪，躡手躡腳地來到窗邊，側身躲在窗簾後方。
隻身前來的人身穿厚重的紅褐色絨毛斗篷。那人將燭臺和一小籃食物擺到桌上，並同時卸下帽兜，她的黑色長髮盤在腦後，標緻而嚴肅的面孔在燭光的輝映下忽明忽暗。
是赫敏娜！艾瑞兒的姊姊！
子恩趕緊從窗簾後方走出來，她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卻一時語塞。她來到桌子的另一側，驚訝地盯著赫敏娜瞧。
「老天…艾瑞兒，真的是妳！若非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線帶來的消息！」赫敏娜無奈地笑了，同時將竹籃內的麵包、熱茶、還有水果一一取出，陳列在桌上。「幾天前我跟沙德起了爭執，我刻意激怒他，我對他說，你真有本事，要不乾脆把艾瑞兒搶回來？唉，結果這魯莽的小子還真把妳給帶回來了…」
米雪還在不停地吠叫，子恩輕聲喝止，牠這才趴坐在床上，不時發出細微的低吼聲。
「這狗兒跟牠的主人倒是一樣的臭脾氣！也難得牠會跟妳親。」赫敏娜坐了下來，替自己和子恩各倒了一杯熱茶。「坐啊，妳應該很餓了，快點吃吧！」
子恩怯怯地坐了下來，伸手拿了一小片黑麥麵包，喝了一口熱茶。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前往海渥爾的途中，凱爾曾經替她剝過一模一樣的麵包，思緒至此，眼淚不禁潸然滑落。
「比起沙德將妳綁來這件事，我更驚訝的是妳死而復生後，居然變得如此安靜和溫馴…」赫敏娜伸手，想要檢查子恩臉上的瘀青和脖子上的傷口。子恩趕緊將兩側的頭髮撥到胸前遮掩。
「要是換作以前的艾瑞兒，沙德大概早就沒命了。」赫敏娜感慨的說，將手收了回來。「明天我再想辦法給妳帶些藥膏來。」赫敏娜順手拿起一顆如香瓜般碩大的橘子開始剝皮，將果肉一片一片擺在子恩面前。
兩人沉默好一會兒。見子恩終於伸手拿了兩片橘子，赫敏娜才繼續說道：「嗯，不過，若是依妳以前的脾氣，說不定沙德還沒出手，克里斯早就把妳的頭給砍下來了…」赫敏娜的表情似笑非笑。
『克里斯並不是那樣不明事理的人…』子恩忍不住想替克里斯辯駁。可此話一出，她又不禁感到心虛。她和克里斯其實只相處不到一天的時間。他時而嚴肅時而嘲弄的態度確實讓她如坐針氈，但她明白，他並非暴戾恣睢之人。至少她的直覺是這樣認為的。
「妳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居然會幫克里斯說話…」
『記得什麼？』
「愛德琳…妳記得愛德琳吧？」
『我只知道她曾經是克里斯的王后…』子恩喝了一大口熱茶。
赫敏娜又繼續剝了第二顆橘子。
「在我們還很小的時候，三個國家之間的關係還不是那麼緊張。各國貴族的孩子們也常相互拜訪和交遊。愛德琳她早逝的母親曾經是我們夏柏忒的貴族後裔，而她的父親，本是海渥爾最具謀略的海軍將士。愛德琳和她的二哥曾來我們夏柏忒王宮作客一年半，她跟妳很玩得來。母后曾說，她甚至比我還像妳的親姊姊…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她一家人的死訊對妳應是不小的打擊…」
赫敏娜往子恩的杯子裡添加熱茶，繼續說道：「父王本來打算安排妳和我一起來到瓦拉弭，當時的妳倒是很樂意成為沙德的妻子。沙德這幾年常放任他的部下騷擾我們的邊境，估計妳是很開心能有機會謀害他吧！唉，豈料，克里斯安插在夏柏忒宮內的密探得知這個消息…」
子恩像是突然明白了一切的原委，打斷赫敏娜，喃喃自語道：『於是克里斯要阿特拉斯將艾瑞兒嫁給他，藉此牽制夏柏忒，好破壞瓦拉弭想跟夏柏忒結盟的企圖。但克里斯並不知道愛德琳曾經是艾瑞兒的兒時摯友。艾瑞兒反抗父親的旨意不成，服毒抗議，所以，我才會來到這個世界，成為艾瑞兒……』子恩恍然大悟，將熱茶一飲而盡，然後嘆息似地呼出一口氣。
「呃？」赫敏娜先是一愣，不解地看著用第三人稱稱呼艾瑞兒的子恩，但又隨即說道：「總之，確定妳安然無恙，我必須趕緊派飛鷹捎密函給克里斯，還有父王…」
『姊姊…』
「嗯？」
子恩想起她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赫敏娜站在她的床邊，那既是擔憂又是責備的神情…
『妳不討厭我嗎？』
「討厭妳？怎麼會？」赫敏娜微笑，咬了咬下唇，「好吧，我們之前是有些誤會，還因此冷戰好些日子…但那些都過去了。妳畢竟是我的妹妹…」赫敏娜突然起身。子恩跟著離座，來到赫敏娜身邊。
赫敏娜看了一眼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米雪，哼了一聲，「沙德這小子做事就是不用大腦，他天真地只想把妳當成寵物養在這裡…」赫敏娜拿起桌上的燭臺，慢慢走到房間角落的燭燈座旁，點亮座上的小塊蠟燭。
「沙德大概也沒料到克里斯會如此大張旗鼓。說真的，我也搞不懂克里斯的想法，先是寄密函向我詢問，要我低調回覆和協助，卻又在海上擺出這麼大的陣仗引人注目…」
赫敏娜拿著燭臺走向房門口，子恩跟在她的身後。赫敏娜轉身，繼續說道：「羅德鄂夫方才已經得知克里斯的船隊在灣口集結，以及海渥爾的王后疑似被沙德的部下擄走的消息。目前他正在訊問沙德。沙德始終堅持妳是他在海渥爾市集買來的…呃，歌妓。為了防範羅德鄂夫派人跟蹤，沙德今晚應該是不會回來這裡了。羅德鄂夫雖已年邁，但也不是傻子，妳在這裡越久，就越不安全。總之，我必須盡快通知克里斯…」赫敏娜緊握子恩的手再三叮囑，「明天中午我會再過來。妳待在這裡，千萬不要亂跑，知道嗎？」
子恩點頭，落寞地倚在門框上。赫敏娜蓋上帽兜，迅速地往門廊暗處走去。
赫敏娜的背影和幽微燭光一起消失在黑暗盡頭，子恩卻不肯離開門口。她在原地停駐，凝視整片黑暗，彷彿又回到彼得外公家的陰森長廊上，茫然失措。
米雪這時來到子恩的身邊，舔她的手掌心，觸感如此濕潤冰涼。
Image via
＜第十六章：西大陸，瓦拉弭首都＞
子恩坐立難安地在房間裡等候。她偶爾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偶爾在房內來回踱步。窗外的日光一點一點地灑進室內，房間的擺設簡樸而老舊，空氣中瀰漫著清冷。子恩來到窗前，卻只能將窗戶往外推至約莫一個指節的寬度。涼爽的海風吹了進來，窗外是片一望無際的海洋，尖銳的礁岩環繞在碉堡下方，巨浪滔天。
心裡懸著許多事。等待的感覺如此漫長，像是徹底被世人遺忘。幸好她還有米雪作伴。子恩心想，若是有一天要回到克里斯身邊，她一定要將米雪帶著，以免沙德在盛怒之下傷害米雪。
直到瓷壺內連一滴水都不剩，天色變得昏黃，赫敏娜才匆匆趕到。她身披黑色的絨毛斗篷，手中緊握兩卷麻紙。
「我讓守在門口的士兵們去吃飯…快！我們必須快點！」赫敏娜向子恩招手，不斷喘氣。「方才大臣告訴我，沙德用過晚膳後就會回到這裡。昨晚我一回宮就馬上捎信給克里斯，他也真是分秒必爭，我今天早上就收到他的回信，原來他兩天前就派人偽裝潛入瓦拉弭，準備一找到妳就要帶妳離開…我們必須快點趕到會面的地點…」
子恩跟著赫敏娜快步走到大廳，卻在這時因為擔心赫敏娜的安危而感到遲疑。
『這樣好嗎？要是沙德回來後，發現是妳幫我逃跑…』子恩停了下來，這才發現米雪亦步亦趨的跟在自己身邊。
「我是瓦拉弭的王后，他名義上的後母，他能拿我怎樣？他該擔心的是我會如何懲罰他吧？居然敢如此欺負我的妹妹，還差點引發兩國交戰…」赫敏娜面露鄙夷，嘴角卻帶著淺淺的笑意。「當然，要不是因為他的魯莽，我這輩子說不定再也見不到妳了…」
『姊姊…』
這時赫敏娜才瞥見跟在子恩身邊不斷搖著尾巴的米雪。
「不，你不能跟來…」赫敏娜連忙怒聲對著米雪說道。米雪則在此時發出低吼。
『讓米雪跟我走吧。沙德要是知道我逃跑了，會殺掉米雪的。』子恩哀求道。
「唉，」赫敏娜嘆氣，抿了抿嘴，「也罷，牠這麼黏妳、保護妳，這一路上或許會派上用場…」赫敏娜繼續往前走。子恩將帽兜蓋上，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待了近兩天一夜的冰冷碉堡。
赫敏娜帶著子恩和米雪避開碉堡下方人來人往的髒亂市集，來到一處隱藏在碉堡後方的秘密小徑。狹窄的小路由大小不一的石塊組成，周邊都是茂密的灌木叢，子恩感覺自己正行走在微微傾斜的下坡道上。
夕陽沉落，夜色越來越深。這時她們來到一處滿是藤蔓植物的高牆面前，赫敏娜將如層層珠簾般的葉子撥開，子恩這才發現藤蔓的後方藏了一片生鏽的鐵柵門。赫敏娜推開鐵門，讓子恩和米雪先走進幽暗的隧道，然後才將鐵門關上。
她們走了約莫五分鐘才看見隧道盡頭的火光。隧道的出口是一片由窄小港灣和露天攤商組成的小市集，小型的商船和漁船在此處雲集，攤販亂中有序地沿街叫賣，來自各國的人們在此處販售和消費，高聳的火炬熊熊燃燒，如當代的街燈，一盞接著一盞，點亮古老而蜿蜒的街道。子恩突然有種自己身處台灣夜市的錯覺。
赫敏娜帶著子恩來到港口正前方一處老舊的三層酒館旅舍。赫敏娜在門口停了下來，轉身將子恩的帽兜拉得更低，將子恩的頭髮盤成球狀收進帽子裡，然後說道：「等一下妳什麼話都別說，交給我來處理。」
酒館內的客人稀稀落落，六名士兵正在中央的長桌上玩牌，吧檯有一男一女在摩挲私語，角落的圓桌則是有一名獨自飲酒的男子，深灰色斗篷的帽兜遮掩至下唇。子恩心裡一震。
赫敏娜走向吧檯，一名女侍正在擦洗碗盤，另一名老人則在帳本上寫字。
「我要找一位名叫洛伊的鐵器商人。」赫敏娜問道。老人沒有抬頭，只是悶哼一聲。這時女侍放下盤子，伸手指向角落的圓桌，說道：「就是他囉。他已經在這裡坐一整天了。」
赫敏娜和子恩走向圓桌，米雪跟在子恩身後，這時長桌上的一名年輕士兵轉頭看了狗兒一眼，正覺得納悶，卻又馬上被同伴的呼喚轉移了注意。
「你就是洛伊嗎？」赫敏娜站在身穿深灰色斗篷的男子面前問道。
男子點頭，沒有回話。
「請問你帶了幾件鐵器前來？」赫敏娜問了那句克里斯寫在信中的密語。
「一共三件。」男子邊說邊將帽兜卸下，露出束成側邊馬尾的淺棕色頭髮，淺灰色的眼珠嚴肅而深情地看著子恩。
是凱爾！克里斯居然派凱爾獨自前來接她回去！子恩忍住驚呼，趕緊用雙手摀住半開的嘴巴。
「沒想到居然是你！」赫敏娜驚訝地笑了，低語道：「克里斯派你這沙場大將來此，他是真的打算率兵親征不成？」
「我大哥並無攻打瓦拉弭的意思。」凱爾示意赫敏娜和子恩坐下，接著小聲說道：「稍後我將借酒館的貓頭鷹傳信給我大哥。一旦確認艾瑞兒與我安全會合，我大哥就會收兵返回海渥爾。」
「他只想轉移羅德鄂夫和沙德的注意力是吧？」赫敏娜的左手托著下巴。「沙德知道大概會很失望，你不知道他有多想開戰…」
凱爾傾身向前：「真要在海上打起來，肯定是他輸。這幾天夏柏忒和海渥爾的境內皆有零星的擄人事件，但那臭小子的手下大概萬萬沒有想到，這回擄走的居然是海渥爾的王后…」
赫敏娜諷刺的笑：「喔，不瞞你說，沙德是親自混進你們海渥爾的境內把艾瑞兒抓走的。一介莽夫，做事總是不管前因後果！不過，你的維安有漏洞，這點你也該好好檢討！」
「的確是該檢討。」凱爾看了子恩一眼，眼神微慍，若有所思。子恩的頭低得不能在低，像是要將整顆頭顱都包進帽兜裡，好隱藏她臉上那片發黃紫黑的瘀青，和脖子上已經結痂的傷痕。
赫敏娜這時突然起身，低聲說道：「不廢話了，你們快走吧！沙德這時應該已經回到碉堡了，你們必須在他發動搜尋以前趕緊離開這處港口。」
凱爾拿起一旁的破舊布袋揹在肩上，然後遞給子恩一個皮革製的小包：「記住，我們現在的身份是鐵器商人，我們是一同旅行、從事鐵器買賣的兄妹，我叫洛伊，妳是蘿拉…」
凱爾拉著子恩的手臂往吧檯走去，從胸前口袋拿出一小張麻紙和一根炭筆，寫下「鐵器已售出」，然後拿出三枚銀幣給吧檯內的老人。老人走進廚房，拿著一隻小貓頭鷹走了出來，將麻紙綁在牠的腳上。
「請送到海渥爾和瓦拉弭的邊界海域，有面紫色旗幟的大船上。」凱爾小聲對貓頭鷹說。貓頭鷹咕咕兩聲，隨即從吧檯旁的小窗展翅飛去。
凱爾和子恩走到門口，赫敏娜替他們開門，這時米雪快步跟上子恩的腳步，硬是將自己的身軀夾在凱爾和子恩中間。
「這是怎麼回事…」凱爾開口。
『呃…這是我剛領養的流浪狗…』
「我們此行須繞遠路，不能帶狗！」
『可是…』
子恩才正要說明，這時長桌上的那名年輕士兵突然指著米雪大喊：「我想起來了！那不就是沙德殿下的黑色牧羊犬嗎！」
子恩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那位年輕士兵。絲質的帽兜這時滑下她的後腦勺，原本盤起的黑色長髮從耳後流洩至胸口。
六名士兵突然起身，紛紛拔出彎刀。吧檯旁的情侶趕緊躲到酒館角落，女侍和抱著帳本的老人亦躲進廚房內。
凱爾正要從肩上的揹袋拔出劍來，這時赫敏娜卸下帽兜，擋在子恩和凱爾面前，大聲說道：「有我赫敏娜在此！誰敢放肆！」
士兵們一見是瓦拉弭的王后，趕緊收起彎刀，彎腰行禮。
年輕的士兵抬頭，狐疑地看了子恩一眼。「稟王后，沙德殿下說過…」
赫敏娜打斷他的發言：「大驚小怪什麼！瓦拉弭隨處可見流浪的貓狗，難道所有的黑狗都是沙德養的不成？」
趁士兵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赫敏娜趕緊小聲在子恩耳邊低語，「你們快走！」語畢，隨即將子恩他們推了出去，然後把門關上。
＜待續＞
（這兩個章節是國鳳於2014年6月15、16號初稿）
（這兩個章節是國鳳於2014年6月15、16號初稿）
Image via Classic Characters: Aragorn, the King in the Cloak
Strider picture by Matthew Stewart.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歡迎留言。廣告一律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