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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鳳
July 15, 2014
短篇小說：畫境
作者：國鳳
＜第二十章：西大陸，海渥爾領地＞
凱爾像尊石雕趴跪在地，額頭的汗珠順著他的眉骨，滑到他的淺棕色睫毛，一滴一滴落到眼前的木頭地板上。克里斯像是刻意忽視凱爾的存在，緩緩走到子恩面前。
克里斯的目光鎖定她，深沉難測。他的嘴角卻是微微上揚，貌似親切。她怔怔地看著他。在克里斯逐步向子恩靠近的這幾秒鐘，她深深懼怕，她眨眼的那一瞬間，他那擱在右側腰際的手就會從劍鞘拔出劍來，砍下她和凱爾的人頭。
當他修長的身軀來到她的身前，一雙大掌握住她的手腕，當他低頭和她分享溫熱的鼻息，陽光灑在他俊朗卻嚴肅的臉上，咫尺之間的空氣在這一瞬變得曖昧，她突然讀懂了他眼底的冷漠。
「妳知道嗎？」克里斯陰沉的說，「我可以現在就殺了妳，他還是會像那樣，一動也不動地跪在那裡。我甚至可以現在就殺了他，他也不會反抗。我若是命令他殺掉妳，他也絕對會服從…」
克里斯將子恩的一雙手腕鉗制在她身後，將她的背壓在窗台上。他突然咬她的嘴唇，蠻橫地親吻她。她皺起眉頭，緊閉雙眼，試圖掙脫克里斯的束縛。他卻始終雙目如劍，直到鮮血的鐵鏽味混進唾液裡，子恩終於哭出聲來，克里斯這才放開她的手，可他溫熱的身體卻依然壓在她身上。
克里斯冰冷而帶有血味的嘴唇來到子恩的耳邊低喃。「這樣，妳還愛他嗎？妳回答我…妳還愛他嗎…」
子恩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嗚咽。克里斯一邊親吻子恩的臉頰，一邊睨視跪坐在一旁的凱爾。凱爾雙拳緊握，渾身顫抖，卻依舊低垂著頭，跪坐在地上。
克里斯哼笑了一聲，刻意撩起子恩的裙擺。
『克里斯！你別這樣…』子恩試圖推開克里斯。
「哈，怎麼？沙徳可以，凱爾可以，我就不行嗎？」克里斯冷笑。
凱爾忍無可忍，正要起身，克里斯馬上大吼。
「給我跪下！」克里斯幾近咆哮，臉色陰鬱。
「大哥…我和艾瑞兒並沒有…」
「你給我住口！」
克里斯突然從胸口掏出一條紫色手帕，將手帕揉成一團，壓在子恩臉上，可他和凱爾還是互相瞪著彼此。
克里斯的聲線再次轉為低沉：「妳說，沙徳送妳的東西，妳像寶貝一樣的收在珠寶盒內，這該如何解釋？」
子恩伸手接過手帕。沙德曾用這條手帕替她擦過汗。為了這條手帕的歸屬，凱爾和沙德還差點大打出手。她這才發現，紫手帕一角繡的是沙德軍隊旗幟上的圖案。
『我…你怎麼會有…』
來到海渥爾後，子恩的東西幾乎都是小蜜在幫忙歸類。克里斯派人送來首飾和新衣的那一夜，小蜜在重新整理衣物的時候，發現了這條手帕，認出這是沙德在晚宴上吩咐她弄濕並敷在子恩額頭上的那條。小蜜問子恩，手帕該如何處置，口吻有些擔憂。子恩當時卻只是心不在焉地回道：『就跟克里斯送的珠寶擺一塊兒吧…』
「昨晚我同時收到你和沙德的信。兩封信說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故事…」這時克里斯突然拔出劍來，劍的尖端指著凱爾。子恩倒抽一口氣，緊緊拉扯克里斯半敞的衣衫。
『克里斯！不要！』
「你們隱姓埋名在這荒郊野外幽會，沙德早已將赫敏娜的人頭連同那封惡毒的信送到我的手裡！才三天！他和他軍隊，已經攻陷夏柏忒數個領地…」
『什麼！？』子恩驚愕地看著克里斯。『你說什麼？赫敏娜，你說赫敏娜…』子恩話沒說完，克里斯即摀住她的嘴。
凱爾這時緩緩起身，克里斯依舊沒有要把劍放下的意思。克里斯將劍的尖端抵住凱爾的咽喉，一滴血痕緩緩滑落至凱爾的鎖骨。
「大哥，你明知道這是沙徳在挑撥離間！拜託你冷靜點！」凱爾大聲說道，怒視著克里斯。
「我當然知道他是在挑撥離間…哼！」克里斯用質疑的目光看著凱爾，不以為然地揚起嘴角。
「開戰在即。」克里斯接著說，「你已經完成現階段我交代給你的任務。現在，我必須讓你回到海上指揮作戰…」克里斯盯著凱爾的目光閃過一絲晦澀的猶豫。「我已經派兵前往夏柏忒和海渥爾的陸地邊界。待我將艾瑞兒帶回宮殿，我將回到戰場上，親自領軍…」
克里斯將劍收回劍鞘，他的視線回到子恩身上。
「妳和凱爾的事就先擱著。」克里斯專注地看著子恩血色盡褪的臉，貌似真誠的微笑底下包藏著威嚇。「聰明的話，從現在開始，就努力地討我歡心，那麼，我或許會想辦法把妳的弟弟亞瑟救出來…」他的拇指輕輕拂過她嘴唇上的傷口。「解決掉沙徳後，我甚至可以饒了凱爾…」
子恩的黑色眼眸閃著波光，胸口激烈地起伏，哀怨地瞪著克里斯。說真的，誰輸誰贏，她根本不在乎。她曾評估過自己喜歡上克里斯的可能性。在沙徳船上的那一夜，她還曾經認真的思考過要接受克里斯，接受他是她在這個世界的丈夫。如今這些曾經有過的念頭只讓她感覺噁心。
「怎麼，不願意嗎？」克里斯伸手撫摸她落在胸前的黑髮。子恩想起他初次造訪王后廂房的那一晚，他也是用這樣銳利的眼神看她。
子恩將紫色手帕揉成一團，握在掌心裡。遲疑了一會兒，她才將雙手環繞在克里斯的後頸。在她閉上眼睛，將嘴唇貼上他臉頰的那一刻，克里斯回吻她，幾近粗暴地擰著她的頭髮。凱爾只能哀傷地盯著自己皮靴上的磨損和塵埃。
當克里斯的雙唇離開她的，當她忙著喘氣，克里斯一臉陰鬱，灰色的眼眸猶如野地殘雪。
「下樓備馬，我們準備回宮…」克里斯說完，即俐落的轉身走向門口。子恩還在盯著腳下的淡紫色花瓣發愣，克里斯這時已打開房門，低聲喚她：「艾瑞兒。」
子恩沒有抬頭。她將紫色手帕塞進腰帶裡，和那對藍寶石耳環收在一起。她邁步向前，順手拿起擱在椅子上的黑色絲質披風，將雙腳套進墨綠色的布靴裡。她套上披風，綁好帽兜，走進克里斯懷裡的那一刻，她仰望他的側臉。他搭在她右肩上的手，力道強勁，他的臂膀卻刻意和她的後頸保持著距離。那一瞬間，凱爾的裹足，凱爾的懦弱，都不在她的思考範圍內。
她的心裡，只剩沙徳那雙如寒夜鬼火般熾燃的眼，和一股想將克里斯千刀萬剮的惡意。
＜第二十一章：西大陸，海渥爾首都＞
子恩爬上載貨用的馬車，賭氣地呈大字形躺在馬車中央。她聽見馬車外有人在低聲交談，但她毫無探究的意願。她盯著頭頂的白色帳篷發呆，百無聊賴地搖晃著腳踝。此時克里斯突然彎腰進了帳篷馬車，嚇得子恩趕緊坐起身子，縮到馬車一角。克里斯面對著她坐下的那一刻，馬車開始往前移動。
子恩微微仰著頭，噘起嘴唇，她想問克里斯為何不騎馬、偏要和她共擠一輛馬車，但她又不願是先打破僵局的那個人。克里斯面無表情地看著子恩。她其實有滿腹的怨氣和困惑，但最後她決定繼續保持無聲。
克里斯這時突然笑出聲來，從腰際的小袋裡取出一瓶黑色的藥水。子恩心跳漏了一拍。難道他想趁機毒死自己不成？克里斯俯身向前，將藥水遞到子恩面前，她雙手抱胸，別過臉去，不肯看他。
「喝下去。」
『我不要。你休想毒死我！』
「這不是毒藥，是安眠藥。回到海渥爾宮殿至少需要半天的時間。我趕了整夜的路來接妳，現在只想好好睡一會兒。要是妳又因為暈車不適，甚至故意跳車，那將會延誤我的行程…」
『我…跳車？』子恩納悶地看著克里斯，『是誰告訴你我會暈車的…』
克里斯抿了抿下唇，不以為然的回道：「小蜜全部都跟我說了。」
『全部？什麼全部？』
「就是全部。妳服毒，失憶，跳車…原本的妳，還有現在的妳…哼，她還算聽話，為了活命，她倒是非常願意將妳最深沉的秘密全都挖出來交給我。只可惜她畢竟是個孩子，知道的有限…」
克里斯將手放在子恩的布靴上，接著緩緩伸進裙擺裡，停在她的小腿肚上。她看著他，試圖解讀他如雲霧般蒼茫的眼神。
『你把小蜜怎麼了？』
克里斯聳肩，說道：「我讓她自行走回夏柏忒。」
『徒步走回去？你瘋了！萬一遇到猛獸、強盜、甚至是瓦拉弭的士兵…』
「那不關我的事。我饒她一死，已經是極限了。」
『她做錯了什麼？』
「她讓妳被沙徳擄走，讓艾蒙受傷…我沒吊死她就已經很不錯了。」
『你明明知道她只是聽從我的命令做事，要怪就怪我，何必懲罰一個孩子？』
子恩撥開克里斯放在她小腿上的手。夏柏忒如今已是兵荒馬亂，回程的路上肯定多災多難。子恩不禁要替獨自旅行的小蜜捏把冷汗。
子恩看了一眼克里斯擱在她膝蓋上的黑色藥水。她這才想起格柏納的安危。
『格柏納呢？』
「他擅自讓艾蒙離開學殿，讓艾蒙置身危險，自然有他應得的處分。」
『克里斯！』子恩臉色越發蒼白，咬牙切齒，像是恨不得要把克里斯的心臟挖出來。
克里斯撇嘴一笑，他把藥瓶上的木塞取出，將藥水遞到子恩嘴邊。「喝下去。」
『我才不要！誰知道你會趁機做什麼…』子恩鄙夷地盯著他。
「真要碰妳，早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夜，妳就會是我的人了。哪輪得到沙德和凱爾…」
『我和他們並沒有…』
「我不在乎！」克里斯突然大吼，「我一點都不在乎！妳喝是不喝？」
他和她相互怒視。
『你真的有病！』子恩小聲咕噥，伸手接過藥水，一飲而盡。
克里斯這才退回原本的位置，貌似閉目養神。
子恩在藥效發作後，往左側一倒，隨即四肢癱軟，陷入深沉的昏睡。
朦朧之間，她聽見熟悉的人聲在耳邊交談。
燭光在風的呼嘯裡搖曳。女孩的身影慌張地來回踱步，呢喃著醫院、暴風雪和停電等字眼。男孩俯視著子恩，臉孔陰暗而模糊，他不斷呼喊子恩的名字，聲音卻有如深海回音那般幽遠。男孩將子恩抱起，她靠在他的胸前，傾聽他如擂鼓般的心跳聲，突然感覺無比安心。
他抱著她快步走過陰暗的迴廊。她聽見狗兒吠叫，還有老人低沉的詢問。她感覺自己被擺放到一張柔軟的羊毛毯上，溫暖的壁爐就在一旁，柴火熊熊燃燒…
子恩緩緩睜開眼睛。
『彼得…』她虛弱的呼喊。彼得擔憂地俯視著她，輕撫她的面頰。她伸手撫摸他金棕色的亂髮，她的手指移到他的眼皮上方，困惑地凝視著他那雙淺灰色的眼睛…
『彼得…彼得…』子恩的眼角滲出喜悅的眼淚。可她的眼皮卻是越發沉重。她閉上眼睛，感覺自己被拋回空中，在虛無中飄浮。男孩和女孩熟悉的呼喚離她越來越遠…
子恩緩緩睜開眼睛。
克里斯俯視著她。黑暗潮濕的小房間內安靜無聲，不遠處，有柴火在小壁爐內徐徐燃燒。子恩眼眶泛淚，茫然地看著克里斯那雙淺灰色的眼睛…
她忽然從脆弱裡回過神來。她這才發現，她的雙手正緊緊抓著克里斯胸口的衣衫。她錯愕地倒抽一口氣，轉頭張望，這才發現自己身處某個幽暗的閣樓。她正躺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上，床邊有兩個燭台，火光隨風閃爍。柔和的月光從敞開的小窗口灑進室內，落在滿是灰塵的圓形石桌上。石桌旁有兩張躺椅，其中一張的上頭貌似躺了一個人。
一陣腐敗的腥味撲鼻而來。
『這裡是哪裡？』子恩尷尬地放開克里斯的衣服，試圖坐起身子。克里斯這時卻壓住她的雙肩。
「彼得又是誰？」克里斯問道。
子恩這才驚覺，方才經歷的，或許並非夢境。難不成，她真在藥效發作後，短暫地回到彼得的外公家，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我不知道…！』
「在睡夢中這麼親暱地叫著別的男人的名字…」克里斯突然伸手撫過她脖子上的傷口。「哈，該說是我眼光好呢？還是真有詛咒纏身…我克里斯的女人偏偏都是搶手貨…」
克里斯低頭激烈地親吻子恩，當她感受到他舌尖上那股濃烈的紅酒香氣，她用力推開他，接著一巴掌拍在克里斯的臉上。
克里斯來不及閃避，他面露兇光，摸了摸仍然疼痛的鼻尖和下顎，接著伸手拉高子恩的裙擺，溫熱的手掌來到她的大腿內側。
「愛德琳…」
『克里斯！你喝醉了！你這個混蛋！』子恩用力挪開克里斯的手，再次給了他的左臉一巴掌。『我不是愛德琳！』
「啊哈哈哈哈！」克里斯突然放聲大笑，沙啞的聲線像是在苦笑又像是在哭泣。子恩嚇了一跳。
『你不是應該要出發上戰場嗎？』子恩質問，『還有，這裡並不是我的房間，這裡是哪裡？』
「管它的。」克里斯邪惡一笑，「我和我的王后好好溫存幾日再上戰場也不遲，不是嗎？」
『你這個惡魔！懦夫！』子恩大聲說道，『還好意思自稱國王，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發神經，難怪愛德琳要離開你！』
克里斯突然緊緊掐住子恩的下顎，逼她轉頭看向石桌旁的躺椅。
「誰說她離開我了？妳瞧，她不就好端端的坐在那兒嗎？妳看，妳看啊！」克里斯將臉頰壓在子恩的耳朵上方，厲聲說道。
子恩終於明白房間內隱約的腥臭味來自何處。那是愛德琳近乎完全腐敗的骨骸。
『你這個瘋子…』子恩嚇得語無倫次，『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
「對！我是瘋了！」克里斯低吼，「這就是背叛我的下場，妳看清楚了嗎？哈？」
子恩想哭，她倔強地緊咬下唇，想迫使自己止住眼淚，可鼻涕和淚水卻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妳們就先在這裡待著，好好反省…」克里斯突然柔聲說道，酒的香氣在她的鼻息間瀰漫，暫時蓋過腐朽的氣味。他用手指輕輕梳理子恩四散在枕頭上方的黑髮。
「等我回來，愛德琳，等我回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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